与舒淇、9m88及白小樱畅聊《女孩》—— 那些创伤无法被原谅与和解，却可正面迎接
舒淇说，这部电影不谈和解，不谈疗愈......而首次执导其中最难的部分，还包括不能让演员哭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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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淇携片中饰演母女的两位演员9m88和白小樱一同现身新加坡国际电影节，并接受了新加坡媒体的联合采访。（图：新加坡国际电影节及Mutant提供 ，摄影：Yang Yi）
从童年创伤出发 电影还原一代人的故事
从演员再到拿起执导筒，舒淇一开始也没有那么笃定，若不是伯乐侯孝贤导演的锲而不舍，她大概从未想过，有这么一天把“女孩”的故事写成剧本，再搬上大银幕......
如她所说，故事的灵感虽源自她的童年，但剧本完成后，故事的原型不再只属于她一人，而是记录了那个年代的女孩、从女孩到女人、女孩与妈妈以及父权社会的缩影......
若要不剧透的形容这部电影——它展示了母女关系中彼此重叠的枷锁，不是每个父母都懂得表现“爱”；一个未被治愈的灵魂创伤，往往会延续到下一代，像疾病找到了新的宿主或是继承者，一旦跌入了无限循环的“莫比乌斯环”中，只能不断重复、纠缠，看似没有起点，也找不到终点。
是否，又想起了那句老话：“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，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愈”？
舒淇：生活本就如此《女孩》无关和解或原谅谁
但舒淇说，她在完成这部剧的过程中，要讲述的从来不是“和解”，那不是一句原谅谁就可遗忘的伤痛，伴随她多年的恐惧，即使今时今日，也从未消散。她以这部电影如实地反映——“生活始终须继续”，唯有正面迎接，那些阴影才有可能慢慢地被消化，又或者并存？在若干年后，如她一般，难以忘怀，却在自我知根知底下，以另一种方式掏出心里最深的伤口检视，很痛，但总要继续往前行。
舒淇首次执导的电影《女孩》荣获釜山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，在第36界新加坡国际电影节（SGIFF36），也获选为开幕片。她带着电影主要演员9m88和白小樱一起出席。
这次，舒淇携片中饰演母女的两位演员9m88和白小樱一同现身新加坡国际电影节，并接受了新加坡媒体的联合采访。《女友》也在采访中，与三人聊聊她们对电影的想法，及电影中触动人心的故事。
《女孩》的灵感 “林小丽”就是“林立慧”？
剧中，新晋演员白小樱饰演的“女孩”名为“林小丽”，而舒淇的原名为“林立慧”，这两者间有什么共同点？关于电影，舒淇曾演过那么多不同种类的戏剧，为何首次执导，却偏偏选择这部？
观看《女孩》，外界难免好奇，是否剧中的“林小丽”就是“林立慧”？
问：首次执导，为何会选择以《女孩》为题材？
舒淇：2023年，我当了威尼斯影展的评审后，我发现，若我不拍这个戏，我可能不会再做导演了。所以我很快就把《女孩》的剧本写好了。但若不是侯孝贤导演，我根本没想过要“做导演”这件事，是侯导一次、两次，不断提起此事；我发现他特别认真，我就想，那我要拍什么呢？
最初，我有三个构思，一个是鬼怪剧，另一个是现代爱情剧，谈谈情爱互动与人际关系。再来，就是“女孩”这部片子。但这三个剧本当中，另两部我都找了专业编剧帮忙，只是沟通过程会有些困难。有时，我觉得我表达得应该很到位了，但编剧们也会有些想法，我发现这个事情好像很难成立，那要不自己写个剧本好了？所以，我就把《女孩》写下来。
归根究底，这部电影，都和侯导有关，与他的三次合作（《最好的时光》、《刺客聂隐娘》及《千禧曼波》），在他的提携下，去写《女孩》这样的故事，是非常契合的。拍摄这部电影时，其实也参照了过去与侯导合作的方式及感觉，还有动用了他的幕后班底，这些都有连结。这些都是促成我拍《女孩》这部片子的原因。
侯孝贤对她的影响
舒淇笑说，她与候导最大的差别，在于拍摄的时间。
问：侯孝贤导演对你影响很深，那你觉得你们的拍摄手法又有什么差异之处？
舒淇：他有很多时间，我比较没有时间（大笑）我拍侯导的戏，都给他很长的时间，基本上没有任何的短镜头，最短的也可能要一、两个小时，随时随地都在演员的状态里头。但拍摄《女孩》时，我们没办法同等操作，所以基本上我和侯孝贤大师的距离，是那么的远，哈哈哈.......
我想说的是，这部戏其实有部分以奇幻写实手法呈现。为什么加了奇幻呢？我觉得，当人非常恐惧无助及孤独时刻，会想着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？这时，可能就会有些幻想的空间......小丽待在衣柜里头，瑟瑟发抖等着父亲回来的时候，怎么去消耗自己紧张？她把洋娃娃幻想成一个可以倾述的对象。我在剧中加了很多幻想的镜头，包括“李莉莉”这个角色，她是个小丽幻想出来的人，不一定是一个真实存在于小丽身边的好友。
还有，为了交待“女人”的过往，当她在无意识地，继续机械式的做着手工活时，会跳出一些画面，忽然回想从前。 这些不算是回忆，而是片段式，会浮现于脑海。我也把女性的一些幻想和片段融入故事里头。
父母习惯了她总爱说他们的“坏话”？
对父母辈来说，那些不会说出口的，不是不爱。那些他们犯的错，不是无知，而或许仅仅是无力去改变、无法开口认错。（电影《女孩》剧照）
问：拍摄《女孩》前，曾和父母沟通？从创作到电影上映，过程中与那些创伤“和解”了吗？
舒淇：我觉得没有“和解”这件事，我觉得只有你自己不断去面对自己，曾经的创伤还有你自己的过去......包括我的电影，并不是在讨论你要原谅谁，你要自我疗愈......
戏中小丽离家10年再归来，“男人” （戏里邱泽饰演的父亲角色）离世后，时间或许可治愈一切，但要拥有多长的时间？我觉得不会是这10年，我并不觉得到最后，女人或是女孩都需要跟自己和解，或她们彼此需要和解。
因为生活本如此，你不能因为童年所造成的创伤，不能因为长大之后，你离家之后，就必须要求“我原谅你”。
但什么时候可以放下呢？她可能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，或者是一个契机。这部电影，我写的也不是关于“和解”的故事，生活它还是要继续，你还是要每天去面对曾经、过去的创伤，所带给你的负能量，还是要慢慢.......慢慢地才可以把它消化。
电影虽集中环绕女性心理，但邱泽所演出的酒鬼父亲，角色非常鲜明，象征父权的形象，更彰显女人与女孩在那个年代的被动。（电影《女孩》剧照）
请看：铁汉郑斌辉：我没办法“圆滑”或是奉承别人......人际关系很重要，但保持人脉与刻意去奉承是两码子事。
那父母给了什么评语？
舒淇：我爸爸到现在依然是个“酒鬼”，哈哈.......(大笑）所以他现在应该还是长时间在宿醉当中......但这么多年来，我常常都跟很多媒体记者们，有时候在聊一些家庭的事情时，他们都知道我从小就是被我爸、我妈打到大的。
所以我妈一天到晚都知道我在外面说她“坏话”。首映礼时，她有来，我问她：“拍得怎么样？”她说：“还不错啦”。我说（调侃的语气）：“你不要幻想你老公是邱泽哦！”
演员眼中的舒淇 还有导演眼中的她们
或许正是拍了那么多年的戏，舒淇执导的电影，难能可贵地尽量去掉了“演”的成分，她不要求演员哭、甚至不让她们哭，镜头底下反倒呈现平凡生活中，那些更真实的情感。
问：导演是片场里的老板! 舒淇是否严格？
舒淇：（笑）当导演像个伙计，不像老板，而且是什么都要干的伙计，一个人要当100个人用，我觉得当导演其实挺累的。除了要照顾演员所有的情绪和表演，还要包括：摄影、灯光、道具等所有的东西，都必须得亲历亲为，每天几乎都会有100件事情发生。
但这次特别开心，虽是第一次当导演，团队却非常专业；他们对这部电影都很有热情。过程很辛苦，但又可以说，因为有了他们，已经很轻松。
9m88: 导演非常的棒，她对每个演员，相处与照顾方式都不一样。她本身就是演员，所以她知道我们的内心状态是什么，好比说，我现在若非常insecure。她会说：“你是唱歌的，要不听首歌，我播首歌给你听听......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照顾我的情绪。她对泽哥（邱泽）与小樱，则是另一种方式。
白小樱：我觉得导演是个很活泼的人。一开始知道要合作的时候，其实还有点压力，因为她是个很厉害的演员。但是到了现场，她却会让我们放松。她导戏时，虽然会建议：“你可以怎么样......，但你刚刚的表演很好”, 这些话，会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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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女孩》传达的讯息
白小樱饰演的“女孩”林小丽虽是主角，但因剧中性格压抑，并不多话，她必须挑战以呼吸、眼神及动作把角色演活。（电影《女孩》剧照）
问：林小丽角色对白不多，却要依靠表情表达，对你来说，和以往的表演有哪些不同？
白小樱：其实对白少，有好有坏，对白可辅助表演与传达内心的想法，但对白少，就只能靠呼吸和眼神及动作去呈现，其实还挺困难的。所以导演有时候会提醒我，去想象小丽的内心os是什么，对我（投入角色）有很大帮助。
问：如何看待女性在成长中遇到的困境，希望女孩们能从电影中获取什么？
舒淇：为何会拍这个故事，也是来自于我童年的原生家庭，给我带来的一些创伤，其实是特别影响我的生活，这是事实，比如说我的密室恐惧症、恐高症。这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，常躲在衣柜中，那种害怕、无力、无助感，埋下阴影，即便那么长时间，记忆已流入身心里头。
我想要告诉大家，曾经的童年创伤虽如此不堪，但当你长大后，希望别再因往日的阴影，消耗你自身的正能量，希望你还是可以走出自己的世界。就算曾经的生活，如此不易，但如今的你，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态，慢慢一步一步地去面对和挑战自己。
我希望告诉所有的“林小丽”，你不应该去选择逃避，或因此走入不好的人生，也希望可以告诉一些父母，若你还没准备好，那请不要生小孩，或你可改变教育方法。
多少对母女的关系总是很微妙，明明好爱对方，却在看似“对立面”，会为彼此心疼担忧，却从不说出口。（电影《女孩》剧照）
9m88: 即便已到了2025年，女性或多或少仍有“集体创伤”，从以前到现在，大家就教我们：“女孩应该怎么样？As a woman, how to act or react？That counts as well-behaved.”
这样的刻板印象，一直在detox （荼毒），就算我是90年代生长的孩子，还是会不小心坠入这种陷阱。电影背景虽发生于1988年，状况也许不同，但现代女性还是会面对gaslighting（煤气灯效应——一种精神操控）的情况，与那个年代其实也没分别。借由女人和女孩的故事，告诉我们，其实我们都有选择，是可以出走的，可以离开这段有毒的关系。我相信，在2025年，大家更能理解这个故事所要表达的。
白小樱：虽然我们不可以选择出生的家庭环境，但是我们的人生最终还是要由我们自己选择，所以期望《女孩》可以让大家去面对自己，面对自己的选择，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。
问：哪一场戏对演员来说诠释难度最高，对导演导戏挑战最大？
9m88: 最后一幕！以我现在的年纪，要诠释“女人”的那个年纪，必须花很多时间去构思、去想象，时隔那么久，母女俩再次见面，会是何种心情？女人的肢体语言，她所处的情况，与小丽重逢，那么久没见，该有什么态度？
或许是个非常尴尬的感觉，想强颜欢笑，又很不熟悉。那一段，演起来非常困难。我看剧本时会想哭，但导演就说：“不行哭”，这确实是很好的提点，我不该以观众角度去想这个母亲该怎么演，而应该去想：那种情景下，她其实没有动机去改变，她不可能完全变成新的人、或因为时间久了，就知道该怎么去爱（女儿）了，忽然学会爱的语言。这是不可能的，她还是一个“旧的人”，年纪虽变大了，依然相信电视坏了修好就好了，但即便她想去安慰小丽，她内心是很慌张的，无法真的说出安慰的话，只能帮女儿擦眼泪，不敢拥抱她。见面时虽然说了些话，但更多时候，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，去表达那个爱，不会直接说出那句“你辛苦了”，是讲不出来的。
白小樱：最难的一场戏，应该是妈妈和她在雨中分离的那一幕。小丽当时的心情很复杂，那一天她经历了很多事情，她又是个很压抑的人，不会笑更不会大哭。虽然之前拍摄其它戏份时，有几次是自然而然地不小心哭出来；但那一场离家的戏份，小丽内心既崩溃，又不能流露太多情绪。88所饰演的妈妈，表面看起来很冷漠，但是我相信她是很心疼女儿的，整场戏的情绪非常复杂，真的很难。
舒淇剧透，“李莉莉”其实只是“女孩”为抒发内心恐惧时，所想出来的玩伴。“李莉莉”饰演者林品彤也是史上最年轻金马影后。（电影《女孩》剧照）
舒淇：其实，那年代的小孩常会有自残行为，但我就在想，要如何呈现？我选择了以幻想的方式表达，若明显的拍摄自残伤口，那太痛了.......
这个戏对她们两个来说最难的事情，就是要求她们不可以哭，要压着她们的情绪。哭......我觉得她们都可以完成得很好，但最难的是，你既要有这个情绪，却不能真的流出眼泪。我现在想一想，这确实是挺难（演绎）的。
这段联访时间虽不长，但整个访谈中，可见三位的默契，作为导演的舒淇，好几次都成为“气氛担当”，让两位演员更轻松自在地接受访问；看来她不仅会演会导，还能帮助身边人瞬间投入。（电影《女孩》剧照）
问：这部片子的情绪很沉重，听说导演在片场也常悄悄落泪，拍摄期间如何放松？
舒淇：我其实还挺容易放松的，只要喝一杯，我就可以放松了。但有时候，对我来说，比较困难的是，像88或小樱刚好演完一场情绪较重的戏份，结果在镜头面前，我非常难过，但我会很快就把眼泪擦干，然后就走出去。情绪要收得很快。
请用三个词汇形容，描述这部电影对你的意义。
舒淇：接受、面对、放下
9m88: Traumatic, Resilience, Breaking through
白小樱：Powerful, Warm, Hopeful